食話︱缺了這一塊叉燒,「黯然銷魂飯」又何以讓人銷魂?
在廣東人眼裡,蝦餃、蛋散、春捲、粉腸、水魚、番薯等等,既是食物,亦可喻人。已作人母的女士們把一種食物運用得更為傳神,當被孩兒氣得七竅生煙之時,就會擲出一句「生舊(塊)叉燒好過生你!」言下之意,起碼叉燒可以解饞入肚,奀皮百厭的仔女卻真是頂心頂肺。
經典金句,膾炙人口,但為何是叉燒,而非燒鵝乳鴿豬大腸呢?我猜想定是叉燒獨具魅力,才贏得了娘親們的喜愛和惦念。
叉燒的前世,可追溯至三千多年前的殷商時代,宮廷御膳以各種燒烤肉類為主。叉燒的今生則源於廣東一帶,最早稱為「插燒」,以叉子插著豬肉燒製。
舊時燒味是上價菜,能吃到惹味叉燒是難得的幸福。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倪匡對叉燒情有獨鍾,五十年代的飢荒歲月,他偷渡香港,第一次吃上叉燒飯,被美味感動得熱淚盈眶,至今遇見叉燒飯仍感觸良多。
兒時的我家住越秀,最記得廣大路市場燒臘檔的那盒鹹蛋叉燒飯。鹹蛋起沙冒油,梅叉啖啖肉香,一咸一甜已激蕩起味蕾的快意,再來一勺拌飯燒汁,此等可口飯菜令我回味無窮。
用明爐炭燒土豬肉製成的叉燒口味甚佳,麗的面家便是一例。店家選梅頭部位(摸摸你自己後背靠頭的上肩肉),肥、瘦肉分佈均衡,俗稱「半肥瘦」,當肉的內部溫度達至75至80°C時,脂肪便會徹底融化,帶來絕佳口感。
燒製好的叉燒被整齊穿掛於櫥窗內,在暖黃射燈的襯托下,即使路過也會被那誘人的色澤吸引得放慢腳步。
麗的一直堅持「斬大舊叉燒」的傳統,件件厚切。識食之人會專挑叉燒的「火雞」,亦即燒至部份焦黑的燶邊部位。初入口時,唇齒間包蘊著表層的焦香和蜜汁的芳甜,梅頭細密柔嫩的紋理質感使牙齒能輕易地揉嚼出甘腴的肉汁,味道鹹甜交融,厚切吃法之妙處便是讓肉香在口腔中洋溢得更為立體豐滿、複合悠長。
叉燒獨特的幽香,來自悉心調味,其中玫瑰露是不可或缺的幕後功臣。玫瑰露由高粱酒配以玫瑰花瓣、糯米及冰糖釀製而成,屬廣東露酒。將其用於醃豬肉、煮豉油雞等,只需少許就能達到點石成金的效果,是廣東烹飪文化中一種經典的組合。
醃製叉燒的調料繁多,家庭版的簡易製作大致如下:將南乳、叉燒醬、海鮮醬、豆豉、蒜頭、乾蔥、芫西、砂糖、生抽、雞蛋等混和拌勻,若要叉燒色澤紅潤,可加入紅曲水或蘇木水。醃料放於密封膠袋中發酵一晚後,倒入玫瑰露,塗滿梅頭豬肉,醃製數小時。焗爐預熱至225℃,將醃好的梅頭焗約20分鐘後取出,兩面均勻塗上麥芽糖,回爐再焗約10分鐘,切成每件1CM厚度上碟。
作為粵式點心四大天王之一,叉燒包可謂是叉燒與麵粉聯合出演的傑作。半肥瘦切粒叉燒,與蠔皇芡汁相擁成餡,以發酵麵皮溫柔包裹成雀籠狀,大火蒸煮後幻化成大肚收篤的叉燒包。包頂微開掛芡,掰開潔白鬆軟的包子皮,呈現出濃稠潤澤的餡料,熱辣醇香。
老廣常說的飲啖茶食個包,是慢享悠閒人生的寫照。
叉燒包人人受落,連「石頭剪刀布」也被融入了極具廣東風格的「情尋糯米叉燒包」。
話說五代十國時期的南漢皇帝劉鋹治國無方,太監龔澄樞把持朝政,民怨沸騰。後來宋太祖趙匡胤滅南漢,劉鋹投降,龔澄樞被處死,百姓發明了「搋澄鋹」的酒令以作慶祝。搋,廣府話引申為按著打;澄,指龔澄樞;鋹,指劉鋹。「搋澄鋹」流傳為粵語同音的「猜情尋」,亦即「包剪揼」,實際上此「包」非彼「包」。
叉燒炒飯也可說是我味蕾記憶中最有家味的菜餚之一。家父熱衷煮食,在他當廚的歲月裡,喜歡將叉燒粒、蝦仁、韭王粒與冷飯同炒,然後一勺炒飯、一抹海鮮醬、一塊玻璃生菜裹成生菜包。材料雖簡,但美味超然,一家樂也融融,夫復何求。
以叉燒、蝦仁、芽菜、韭菜、香菇等與雞蛋煎成的芙蓉蛋,蛋香四溢,焦香與軟滑兼具,絕對是下飯利器。用調羹劃開蛋餅勺飯同吃,大快朵頤、啖啖滿足。
「叉燒的肉汁被封在纖維里,猶如江河匯聚。裡面的筋絡被內力打碎,入口極之松化,這叉燒的美味,塵世間根本沒有東西可以形容!」--《食神》
一碗黯然銷魂飯,平淡樸實,卻是讓人一生難忘。
對於史提芬週來說,叉燒是他落魄街頭時得到的噓寒問暖,是生死相許後大徹大悟的情義人生。「真好吃」,是滿足,是感動,也是希望。
叉燒,又何止是叉燒。